王勤伯：捍卫梅西，就是捍卫足球

记者 王勤伯

旅居英国的阿根廷女记者玛塞拉（Marcela Mora y Araujo）是世界上少有的1对1采访过迪斯蒂法诺、马拉多纳、梅西三代阿根廷巨星的人。最近她在推特上公开了一封1950年世界杯期间爷爷从巴西写给她父亲的信。

极致艺术

玛塞拉的爷爷刚刚在里约热内卢目睹了巴西队6比1大胜西班牙的比赛，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我亲爱的马诺罗，你想象不到巴西在西班牙面前呈现的是怎样的舞蹈，你也肯定想象不到这些巴西人踢得有多好，非凡又美丽。还有那些进球，老爸跟你说，全是精彩的进球！尤其是第6球，齐齐尼奥打进的，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接下来爷爷的总结非常有意思：“所有这些之后，可以说欧洲足球已经完蛋了，他们的那些阵型理论，他们的盯人要诀，还有他们想要让我们相信代表着更先进、其实只是想毁掉美丽南美足球的猴戏配合，全都见鬼去了。”

这样一封父子之间的书信看得让人热泪盈眶，世界上有多少父与子带着同样的激情、虔诚和专注去分享对足球的热情？这是我无法期待从自己父亲那里收到的家信，但我好像又觉得自己或许在世界另一头的某个角落拥有这样一个父亲（可是我母亲年轻那会儿下了乡没出国），因为美丽足球给人带来的震撼不仅跨越国界，跨越大半个地球，而且它的力量是绝对亲切又纯真的，精彩得就像父亲背着母亲和儿子聊起自己的初恋。

不，欧洲足球没有完蛋。60年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更愿意相信南美足球已经完蛋了。南美国家已经接近20年没有赢得过世界冠军，尽管尚未有任何一国追平巴西的历史5冠；欧洲俱乐部在财力和阵容上已经占据绝对优势，尽管欧洲俱乐部里最多的外援来源国是巴西，最杰出的球星是阿根廷人梅西。

从玛塞拉爷爷的来信里可以看出，欧洲足球和南美足球谁更强，技术取胜还是理论为王，在大半个世纪以前就早已有着争论。梅西7夺金球奖，无疑让欧洲足球更优的论道者感到难堪，为什么莱万多夫斯基就无法成为全世界记者的最钟爱？为什么莱万多夫斯基如此卓绝的效率和数据却输给了梅西的灵气和天才。难道人们对他的那只左脚还没有看够？

超级玩家

事实就是这样，梅西是一个让人永远看不够的球员。就像瓜迪奥拉认为梅西任何一次获奖都不容争议，梅西的足球始终能够把人瞬间带进那个历史话题：个人和整体，技术和战术，带球和传球，创造和设计，进攻和破坏，到底哪个更优先？又如何去体现优先？

且让我们不必提起20世纪足球的那些巨星，仅仅记得21世纪最近3位穿过巴萨10号球衣的南美人：里克尔梅、小罗、梅西，他们都有一种神奇的本事，让欧洲的比赛踢得像是南美赛场，让对方井井有条的技战术秩序变得七零八落，让站位紧凑的防线像纸飞机一样从不同方向被折叠、划线。

我们从这样的10号球员身上看到的是人的主动性，面对任何体系的不惧和游戏精神。他们的伟大并不完全是精彩的带球过人或者穿透性极强的传球，而是能够用带球过人和传球切割、折叠对方的整体。对于观众来说，他们让人看到的不仅是个人技巧的美感，而是对手作为一个整体被无限切割、折叠的奇妙。

欧洲足球的理论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对球员个人能力信心不足，在突破对手的两条防线时，他们对个人持球实现突破缺乏自信。在人和技战术的关系上，欧洲足球总体而言是把人放在了被动的位置上，他们是战术的执行者，无论是跑动还是最后的一击。

就像大规模生产的产品并不一定是最佳，一定是最方便生产。欧洲足球的理论化是更适合大规模传播的，但这样的足球看得太多，产生面对工业化的焦虑是无法避免的。因为喜欢足球的人归根结底在内心深处想要寻求的是对现实的逃逸和解脱，如果足球只是重复呈现工业社会的现实，谁也无法消解深刻的焦虑和虚空。

南美10号捍卫的是足球的游戏精神，游戏有娱乐的一面，也有亵渎的一面，真正的娱乐并不来自对生活陈规的重复，而是对其发起充满创意和智慧的挑衅与亵渎。梅西所引发的深刻喜爱并不完全来自与他有关的数据和荣誉，而是他的足球所传递的精神。他是一个伟大的运动员，和C罗、莱万、若日尼奥一样，但同时梅西还是一个超级玩家，他和奥林匹克“更高更快更强”甚至是背道而驰的，当他引发举世尖叫的时候，他只是更跳蚤更迭戈更莱奥。

捍卫梅西，就是捍卫游戏，捍卫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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